忆攻克河南郏县之战
周希汉
郏县党史资料征集办公室的同志邀我回忆解放战争中,我军攻克郏县的战斗。建国后,回忆此役的文章为数不少,系从不同的角度记述,各有是处。许多老同志亦邀我写,或纪实、或纪念。我一直未能完成这一任务。
作为这次战斗的指挥员,虽事隔40年之久,我自感对当时情景记忆较深。胜利,首先应归功于中央军委的英明决策,归功于中央军委决策的正确执行者—4兵团司令员陈赓同志。今陈赓大将已谢世有日。我久欲撰文缅怀,均为疾病所阻,现已康复,愿借此机会,将郏县之战作一简要回顾,以慰陈赓大将在天之灵,谢友邻部队和豫西人民的支援,答郏县同志奔走采访以及欲了解此战全面情况同志之愿。
倘希汉记忆失准,或言之有误,还望参加郏县之战的老战友给予更正。
蒋军从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时,伟大领袖毛主席及时发出了把战争引向敌占区打的正确决策,指出:“军队向前进,生产长一寸。加强纪律性,革命无不胜。”毛主席和中央军委还对我军的作战行动作了一系列重要部署。
刘邓大军执行中央军委的战略方针,挺进大别山,大量地歼灭了敌人,直接威胁南京、武汉。敌调兵遣将围攻刘邓。为策应刘邓大军和牵制胡宗南部向陕北的进攻,中央军委决定以陈赓将军的4纵为主,由4纵、9纵、38军、22旅组成一个集团军,由陈赓指挥,对外曾统称“陈(赓)谢(富治)大军”。时希汉在4纵10旅任旅长。
陈赓大将遵中央部署,率部于1947年8月强渡黄河,腰斩陇海铁路,解放县城十余座,歼敌4万余人,配合了陕北和刘邓大军的作战行动。敌为消除后顾之忧,调裴昌会、李铁军两兵团并纠合各地方反动武装,在洛阳、潼关一线向我实施夹击。
中央军委电令陈赓除留部分兵力于陇海路牵制敌人外,主力应南下歼敌地方武装,开辟根据地。如敌跟踪南下,应寻机歼灭之。其时,9纵、38军和22旅已进至鲁山、南召一线。陈赓司令员按中央军委命令,率我4纵主力南下。
初冬的豫西,风摧残枝,大地兀秃。连年战乱加上旱涝灾荒,把个原本比较富庶的豫西祸害得一片凄凉。
行至洛阳南伊川温泉街,陈赓司令员令部队暂停前进,邀上我和11旅旅长李成芳、13旅旅长陈康等人,一起洗温泉澡。浴毕,警卫员在焦黄的草地上铺开军毯,让我们小憩。陈赓大将能征善战,在敌我两军中均有较高的威望。但他生性活泼开朗,没有官架子,对我们几个老部下,更如同长兄对弟,在一起总免不了说笑话。此刻他却一反常态,躺在毯子上沉默不语。我们几个有些怕冷,或躺或坐,受陈赓司令员情绪影响,我们也没有说笑。
我小声咕噜了一句:“胡子(那时我们常在背后称陈赓大将为“胡子”)又在琢磨什么?”话音刚落,陈赓司令员严肃地说:“现在敌人扭在一起了。这个仗不太好打。我研究了两个方案,说给你们也考虑考虑。第一方案,用两个旅分别奇袭临汝、郏县,威逼许昌。另以两个旅奔袭宝丰、方城。这个方案的优点是比较有把握。敌人各县的民团多则七八百人,少则三四百人,好打。缺点是我主力太分散。部队渡黄河后已连续作战两个多月,比较疲劳。李铁军一旦赶上来,我不易迅速集结主力与之作战。第二个方案是以一个旅奇袭临汝、郏县,威逼许昌,造成声势,引诱李铁军指向汝河以东。这个方案的优点是,我主力可以秘密转移到鲁山、南召、方城地区,深入发动群众,创建根据地。同时,主力可以得到短期休整,为尔后作战创造有利条件。但打临汝、郏县的部队如不能5天内解决战斗,则有被李铁军赶上,受到夹击的危险。”
我们几个听后都赞成第二方案,且都要求率本旅袭临汝、郏县。陈赓司令员说今后还有许多大仗要打,这次任务就给10旅吧。他嘱咐我说:“希汉,你的担子不轻。李铁军来势很猛,你要曕前顾后呀。”李成芳和陈康他们也打趣道:“老周,你要小心李铁军摸屁股。”战争环境艰苦,战友间表达关切之情常以这种幽默,后人是难以体味的。当时我亦看似玩笑却认真表达了自信,说“我是老虎的屁股,李铁军也不敢摸!”
随后,陈赓司令员向我们明确了此次作战行动的纪律:即时起保持无线电静默,并令各旅分别派侦察分队,将敌占各县通洛阳、郑州、许昌、南阳的电话线全部破坏,迫使敌不得不用无线电或报话机联络,以便我破译和收听,掌握敌动态。部署完毕,陈赓司令员策马回纵司。我们几位旅长也互勉而别。
希汉领受任务后急回本旅,向政委廖冠贤等作了传达,接着召集28团代团长赵华清、政委张子明,29团团长吴效阂、政委刘德裕,30团团长卢显阳、政委梁天喜等来旅部,将陈赓司令员的命令进行具体部署。
我令28团袭临汝县城,30团绕道奔袭郏县,29团跟进。廖政委指挥28团,我率30团、29团直奔郏县。各团立即出发,侦察分队一定要在临汝、郏县打响的半天之前破坏敌电话线。
10月31日,我旅按上述部署序列,从伊川柳泉出发,南渡洛河。
11月1日,我28团奇袭临汝。守敌大部被歼,我毙伤及俘获600余人,缴轻机枪4挺、步枪300余支。残敌向郏县、禹县方向逃窜。我与廖政委分工,他率28团直插禹县敌后,既监视许昌、禹县之敌,又可防郏县之敌向许昌逃走,必要时还可担任阻击。我率29团、30团急行军,对郏县实施包围。
11月3日10时许,30团、29团先后抵郏县县城外。敌为防我攻城,早在关东街道布满刚砍伐的树木,权当鹿砦,并放火烧了南关。东、南城外地势平坦开阔,不易接近。北城有门无关,门外一片旷野,于攻城不利。西关有一条几十户店铺的小街,房屋抵近城墙,可利登城之用。但西关靠近汝河,敌设有据点,意在固守。
我30团前卫营进至西郊即与敌接触。激战两小时,我30团占领西关,随即以多架长梯靠墙登城,实施抢攻。守敌顽固抵抗,手榴弹雨点般落下,火力相当猛烈。我军两次强攻均未奏效。敌重机枪和迫击炮弹一直在我身边炸响。遭此顽强抵抗,我未料及。
看到西门城楼人枪密集,我判断守敌决不只是煆县民团。我急令30团停止攻击,29团即速准备从东门攻城,并令该团团长吴效阂立即勘察东门地形和敌情。
是夜,机智善战的吴效阂向我报告说:东城门外有一条干涸的河沟接近城门,我可利用之接敌攻城。
我听后非常高兴,即令该团零点攻城。同时,我命令旅炮兵大队派一加强连,带山炮6门;旅工兵连派一个排,带炸药300公斤,归属29团指挥,限该团务于4日拂晓前拿下东城。为牵制、迷惑敌人,我又令30团在29团东门打响之前继续佯攻西门,另派一个营在南门设伏,防敌南逃。同时命令旅侦察连派一加强排加强许昌、禹县的侦察。
刚刚部署停当,在邦县与许昌间活动的侦察分队突然报告:他们破坏敌郏、许电话线前,窃听了敌人电话,得知武庭麟率国民党整编15师师部及14旅(应是b4旅—编者)两个团和整编第47师12S旅1团2营,已先我一天乘81辆汽车自许昌抵郏县。估计固守郏县之敌总兵力约5000余人。
此时,又有情报说李铁军部已进至伊川以南。
武庭麟、李铁军已对我形成前堵后追之势,兵力又十倍于我。
武庭麟在国民党将领中以善守著称。郏县又属易守难攻之城。形势紧迫,是打是撤,决心难下。
倘我仓促撤出战斗,必然挫伤我旅士气。同时,守敌定会咬住我不放,造成我较大伤亡。我10旅是经徐向前总指挥、陈赓司令员多年培养的老部队,不战而退,陈赓司令员全面部署将被打乱,创建豫根据地亦将受到影响,于大局不利。
郏县非打不可,打无绝对把握,下决心就有困难:敌情发生了较大的变化;纵队司令部正在行动中,我无法与陈赓司令员联系;本旅指挥员意见也不完全一致。好在我跟随陈赓司令员多年,素知他历来注意培养和鼓励部属锻炼独立指挥作战的能力,此前曾多次在危难之中,放手让我机动处置,不予怪罪。
当时我分析:武庭麟部屡遭我重创,士气低落,战斗力减弱。且敌仅先我一日抵郊县,立足未稳,虽守不坚。李铁军部行动迟缓,原因之一可能是吃尽我军围城打援苦头,怕中计,不敢轻易接近;亦有可能是企图让武庭麟死守郏县,大量地消耗我军实力,他再以小的代价取胜。而我旅渡黄河后,与友邻部队配合,连胜几仗,斗志旺盛,且齐装满员、武器是歼灭胡宗南“天下第一旅”时缴获的,在当时算得上比较先进。特别是我旅有红军团作骨干,部队能攻善守,有良好的战斗作风,攻克郏县虽无十分把握,亦有许多有利条件。而且,只有攻克郏县,才能实现陈赓司令员的作战意图。各团指挥员亦支持打的主张,此即我下决心打的坚实基础。
我令28团星夜向我靠拢,作旅预备队,如李铁军来得快,该团可担任阻击任务,李铁军来不了,该团可视情参加攻城。我的指挥所趁夜暗秘密移至城东,靠近29团。为保持联络畅通,我要各团在29团发起进攻前同我的指挥所架起双线电话。
夜幕沉沉,冷风瑟瑟。我步行从西关到东关,反复思索每一个部署,思想十分紧张,竟未觉寒冷。刚到新的指挥所,城西枪炮声骤起,30团为策应29团,适时对西门发起攻击。瞬间,29团在东城门埋放150公斤炸药拉响。一声闷雷,地动城摇,东门炸开了一个大缺口。
东、西两门冲锋号争相吹响,枪声大作,炮弹连珠,直泻敌阵,枪声紧处,我心却轻松许多。
东城楼守敌只有一个排,我一个班的勇士在炸塌的城墙上与敌肉搏。很快,吴效阂电话报来,敌城楼有城门两道,我爆破只炸塌外面的一道,经登城肉搏.已将守敌歼灭,冲进去一个营。吴问我有什么指示。我当即命令他以两个营的兵力直插城内敌人阵地,另以一个营沿城墙突向南门,伺机抢占南门,接应埋伏在南门外的30团一个营进城参战。吴效阂熟谙我脾气,又明白进城后仍将有一场恶战,所以虽未受到表扬,仍情绪高昂,大声说:“请放心,我坚决完成任务。”
11月4日凌晨3时许,30团团长卢显阳在电话中兴致勃勃地向我报告:该团已有两个连登上西门,正在激战中。我告诉他,29团已突入东城,要他速速扩大战果。其时,廖冠贤政委、周学义副旅长、雷起云副政委(兼政治部主任)等都在指挥所。我们简短交换了意见,即由我向各团下达了新的命令:
旅属骑兵连派一加强排向城北(应是城西—编者)十五里铺、三十里铺侦察警戒。28团除留一个营在城北作预备队外,主力应靠近29团从城东、北门之间登城。
28团团长赵华清胸有成竹,说:“我们一定按时攻进城内”。
28团3营进城不久,就俘虏了正赶往东城督战的敌少将副师长杨天明,杨被捉时还糊涂地说:“不要误会,我是杨天明,是你们的副师长”。当他确认眼前是解放军的勇士时,竟吓得浑身发抖,连连请求宽大。
拂晓前,我旅主力分途攻入城内。敌措手不及,部署大乱,但倚仗兵多,扼守街道工事顽抗。我入城部队很快将敌分割成块,逐街逐巷与敌争夺。战至天亮,我已占领城内大部分阵地,敌大部被歼。武庭麟收拢残部1500余人,龟缩在城西北角(应是东北角—编者)的一座寺庙内。
寺庙地势稍高,门外有护墙一道,筑有许多碉堡。武庭麟一面放火烧毁据点外的房屋,一面用报话机拼命向临汝、许昌呼叫援军。其不知,他与李铁军对话均被我军截获。只听武求李赶快增援,李则给武打气,要武镇静,死守。说他很快就能赶到。
武庭麟寄希望于李铁军来援,负隅顽抗。我28团两次攻击,均因地形开阔平坦,敌火力密集,未能成功。寺庙有如城中之城,工事坚固,利于固守。我的指挥所离敌仅200多米。为减少伤亡,我急令停止攻击,待我亲自观察敌情后再行攻击。上午10时许,骑兵连突然来报,李铁军先头部队已进至郊县三十里铺(今薛店)。
敌追兵将至,武匪见援军在望,必然死守顽抗。我旅面临被李、武夹击的危险。其势之危,今日忆起尚觉心惊。然当时干钧一发,唯有坚决迅速歼灭残敌武庭麟,才能转危为安,争取主动。
我要各团指挥员保持沉着。敌援军在我阻击下至少需3小时才能赶到,关键是我旅既要组织好攻坚,又要加强阻击力量,我令善守的30团以1个营的兵力,在城西北方向十五里铺占领阵地,又令zs团派1个营在该方向五里处占领阵地,作阻击队第二防线,以迟滞李铁军部前进。29团和30团各以两个营的预备队,28团的两个营和29团,30团各1个营共4个营担任攻击守庙之敌。均由我统一指挥。随即,我率各团团长和担任主攻的各营营长观察守敌阵地。我们将敌据点、火力点编成号码,分给旅炮兵大队和各团炮兵分队,令其在主攻营发起攻击前摧毁敌目标。对轻、重机枪也进行了调整,要在攻击时有效地压制敌人火力,限令各部两小时以内完成战斗准备。
后来得知,李铁军进至伊川后,敌在报话机上的对话,陈赓司令员亦能收听到。陈赓司令员焦虑地背着手在指挥部踱来踱去。
李铁军逼近郏县三十里铺时,有人曾建议发报令我旅撤出战斗。陈赓司令员不同意,他说:“我了解这个部队,也了解希汉。我们不要干扰他,他会果断行事的。可以派13旅准备随时去支援他。”
11月4日13时,各部队攻击准备就序。我发出火力准备号令,三发信号弹腾空而起。我各火力分队同时向各自目标开火。
我指定一门山炮拖至离敌寺庙几十米处抵近射击,将维护庙门的护墙工事摧毁。经过20分钟的火力准备,敌碉堡、工事大部被摧毁。我当即发出突击号令。
各路突击队一面猛攻,一面高喊:“缴枪不杀,优待俘虏”。28团2营2连自西南突破敌前沿,敌残余火力封锁去路,我爆破手连续负伤,连长负伤。该连通信员卫小堂奋不顾身,冒着枪林弹雨,用手榴弹和炸药包连续炸塌院墙数处,指挥全连突入院内,成为全国闻名的战斗英雄。
至此,狂妄的武庭麟才感到末日来临,从碉堡里伸出白旗,拼命摇幌,但为时已晚。寺庙里到处都是我突击部队。
杀声未落,我已进至庙内。墙倒屋塌,遍地弹坑。俘虏一个个像土猴子,负伤的鬼哭狼嚎。我各团团长、政委争相向我走来,汇报战果。吴效阂说他们捉了一条胖头鱼。说话间武庭麟被带过来,我草草漂了这个豫西的大恶霸一眼,嘱咐吴效阂不要让他逃了。
经过两天两夜的激战,敌武庭麟部及郏县民团被全歼。我毙伤敌500余人,生俘敌中将师长武庭麟、中将副师长姚北辰、少将副师长杨天明以下3700余人,缴获敌全部的武器装备和大批军用物资。我军伤亡亦有300余人。
我旅打扫战场后即组织撤退。李铁军部抵近县城,我率攻坚部队和预备队从容自南门撤出战斗。李怕中我埋伏,以炮火向城内狂轰滥炸一通才进城。
我阻击部队边阻击边退。战至5日凌晨,我旅全部撤过汝河。
28团1营在河边树林占领阵地阻击敌进,敌未敢冒进。天亮以后,敌在飞机掩护下,以两个旅的兵力向我展开进攻。我已在陈康旅长所率的13旅接应掩护下,安全向宝丰、南召方向转移了。我到纵队司令部后见到了陈赓司令员,向他简要地汇报了郏县战斗的情况。他指指我,又指指自己:“希汉,你们打得好哇!你们辛苦了!我也很辛苦啊!我现在可以睡它一觉罗!”原来我在郏县攻坚时,陈赓司令员也是一天一夜没合眼。
戴其尊、彭一坤同志所著《陈赓大将在解放战争中》一书提到,陈赓大将知我攻克郏县、活捉武庭麟后,如释重负,欣喜非常,说:“这个战斗是希汉的杰作!”此话我虽然未亲自听到,但彭、戴长期在陈赓司令员处担任作战、通信工作,对陈赓司令员作战指挥方面的情况比较了解,所以他们的话是可信的。不过,若称杰作,那就是陈赓大将相信部属、放手指挥的杰作,是10旅全体将士的杰作,是友邻部队和郏县人民与我们共同创造的杰作。
郏县战斗已为往事,革命烈士的功绩永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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